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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历父亲的抗战

  • 作者: 张廉云
  • 时间: 2015-07-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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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廉云    山东临清人。1923年生于北京南苑。194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。中共、民革交叉党员。先后在北京市自忠小学、北京小学、中共北京市委统战部、北京市九十九中学、市教育局、积水潭医院、第一传染病等单位工作。

1979年后,任民革北京市委副秘书长、副主委。1997年离休。曾任民革中央常委,北京市人大代表,北京市政协副主席、全国政协委员。

1923年,我生于北京南苑。我的父亲张自忠先生是一位军人。从出生起,我便和母亲过着漂泊不定的随军生活。父亲隶属西北军,西北军不打仗的时候,家眷跟着军队,打仗的时候再送到安全的地方。我们也就随着父亲带兵作战的路线从南苑到张家口,再到集宁(平地泉)、包头、太原、西安,再到河南开封郑州一带,一直到1930年,我们来到北京,先后住过司法部街后身、兵马司和府右街崇善里。椅子胡同4号,是父亲在北京的最后一所住处,也见证了我们一段幸福、安定的美好时光。

从府右街椅子胡同到天津

1935年初春,在母亲李敏慧的主持下,我家买下了府右街椅子胡同4号一座大宅院。“买新房子了,我们要搬家了!”当时还是孩子的我,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。接下来的日子,母亲和管事的人找来了木厂子的刘掌柜,精心商议和安排对大院进行大修。此时正值初春季节,院子里的树绿了,花也开了,有梨花、桃花、海棠、丁香,加上满院子忙忙碌碌的工人,一派兴旺景象。一年后,我们又买下东邻的一片宅子,拆去旧房重建后,与椅子胡同4号连成一体,成了东院和东客厅。

1935年初夏,我们搬进了新家。我们搬进新家这年,父亲任察哈尔省主席,一年后又调任天津市市长。他是军人从政,仍兼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师长。母亲常带我们到张家口、天津小住,父亲也不断来北京开会办事、探家。家里经常非常热闹,特别是父亲在家的时候,他总将最喜爱的两个孙子(大哥廉珍的儿子)叫到身边,和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耍。闲暇之余,父亲也与家人到中山公园坐茶座,教孩子们打小型高尔夫球,带大家看京剧,去香山骑毛驴登山。

我们搬到椅子胡同刚过了两年,卢沟桥的炮声响了,北平陷入了惊慌混乱之中。事变发生后的几天,叔叔大着胆子提出,全家是否到天津去躲躲,当即遭到父亲的反对。后来局势日趋紧张,母亲和叔叔就又托平时敢对父亲直言的李清海表大爷,再次向父亲提出全家去天津的事。李大爷回来对母亲说,父亲听了沉默不语,没再说反对的话。

大约7月20日前后,我们草草收拾了一些手边用的东西,全家分批乘火车去了天津。为了避免举家离平给社会带来影响,哥嫂带着孩子先走,母亲和我们后走。我们没有在前门车站上车,而是到东便门车站上的车。东便门虽是小站,上车的人相当多,人们都很慌张。这次离开北平,没想到,我们一走就是9年;在这9年里,我的家庭遭到了极大的不幸;我自己也经历了很多事情,从一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成长为有自己想法和判断力的青年。

我们走后,家中只有父亲一人了。我们一家和叔叔一家来到天津后,父亲匆忙来到天津的家里,看了我们一面,马上又去了北平。这一去,父亲将要面对的危机是我难以想象的,期间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我也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。

父亲1940年牺牲后,王泠斋先生(七七事变时任宛平县县长)有一首凭吊挽词:

当年镇孤城,众口几成虎。

旬日走边关,身危心更苦。

忠贞本天性,谈笑见肺腑。

临沂方一战,心迹也可睹……

这几句话,形象地勾画出1937年父亲滞留北平时的处境。

与父亲的最后一面

父亲被困北平后,音讯全无,我们全家都十分惦念他。

9月初的一天,叔叔突然告诉我们说,父亲在美国友人的帮助下,由北平脱险到了天津,晚上要回来,嘱咐我们不要声张。天黑的时候,大约晚上8点多,父亲果然回来了,他穿着便装戴着礼帽,看上去很是消瘦,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。

以前在北平,父亲每次回家,大家笑啊,说啊,家里都特别热闹,可这个晚上家里十分严肃,全家人进屋向他问安,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。后来,大家都退了出来,房间里只剩下父亲、母亲、叔叔、廉瑜姐和我,大家相对无言,气氛凝重。过了一会,父亲让廉瑜拿来了纸笔,给美国教授福开森写了信,感谢他在北平的帮助。然后把母亲和叔叔叫到一边,告诉母亲说,以后有事就找叔叔商量,把家事全部委托给了叔叔。

临别时,父亲又给了我们几个堂姐妹每人一点钱,说,这些做为以后你们结婚的嫁妆。实际上,他这就是在安排后事了。

天全黑了,父亲穿上长袍,戴上帽子,走了,默默地走了。弄堂里住着4户人家,我们怕别人发觉,都不敢送他,只送到楼下,没出大门……我不知道,这一别竟是永别。

父亲走后一直没有消息,听人说,他留在南京,备受舆论责难,后来经冯玉祥、李宗仁、宋哲元等先生的帮助,才得以赴前线重新指挥旧部作战。

1938年6月,母亲患病。叔叔派宋茂堂给父亲送信。当时,父亲已从台儿庄撤下,到了驻马店整训队伍。父亲给母亲回了一封信,让宋茂堂缝在衣领上带了回来,字很大,34个大字,大意是:接七弟信,知你患病,盼望你安心治疗,多加保重,能早日恢复健康。

因为母亲患重病,我们一直滞留在沦陷区。1939年,我们从天津搬到了上海,住在法租界。这一年,父亲派人到上海来看我们。廉瑜把我和她的合影带给了父亲,父亲在前线见到照片非常高兴。

1940年初,父亲给我和廉瑜写了封亲笔信,字体很大,我记得最后几句是:“大时代的孩子,以求知识,求经济独立……”在枪林弹雨的前线,父亲还惦记着我们。

廉瑜和我多次要求去前方看望父亲。4月15日,通过33集团军驻上海秘密办事处(处长李广安)电台跟父亲联系,准备带我和廉瑜到湖北前线看望父亲。正当我们紧张地做动身准备的时候,突然接到父亲给叔叔拍来的电报:“待一个月后与云瑜同来可也。”我们估计,前方又要打仗了。我绝没有想到,这封推迟一个月见面的电报,竟成为父亲与我们最后的联系……

正当我们急切盼望着上前线之际,父亲却作为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,指挥部队与日军转战于湖北战场,不幸于5月16日在宜城十里长山前线壮烈牺牲,时年50岁。 当时,上海《申报》刊登了一条非常简单的消息,报道父亲阵亡。我年纪还小,头脑简单,认为一定是父亲又打了胜仗,所以日本造谣说他阵亡。

过了些天,叔叔、廉珍哥嫂和廉瑜突然都来到我房间,叔叔进门就哭着问我:叔叔对你好不好?疼不疼你?我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问话和悲伤沉闷的气氛还没有反应过来,叔叔就说:“你父亲在前线指挥作战殉国了。”我顿时堕入了万丈深渊。好几年了,我一心等待父亲凯旋,好好孝顺他,他怎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呢?我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,放声痛哭起来。廉瑜也哭成泪人,伏在我身边。这时母亲已经病重,正在怡和医院住院,所以全家人都无所顾忌地放声痛哭……

大约又过了两个来月,为父亲流的泪还没有擦干,母亲又告病危。弥留之际的母亲常常喃喃自语:“师长回来了……”“师长”是副官们对父亲的称呼,母亲平时和副官们说话时,也这样讲。病中的母亲带着对父亲的思念走了。刚刚将母亲的遗体在殡仪馆的灵堂里安放好,廉瑜和我便跪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来,我们把近三个月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有痛苦,全部倾吐出来。此情此景,终生难忘。在经历了痛失亲人的巨大悲怆后,我对书上常见的“热泪滚滚”这个字眼有了切肤的体验,我觉得自己不止是在流泪,而且心都在滴血。

1946年暑假,我从上海回到北平,又回到了离别9年的家——椅子胡同4号。带着对父亲的思念,怀着年轻人的一腔报国热情,我同廉瑜商量用纪念款办些实事。纪念款由两部分组成,一是国民政府给父亲的一笔抚恤金,再一个就是家里出的一笔钱。刚开始,我们商量用父亲的名字办个托儿所,最后办成了自忠小学,于1948年开始招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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